【是命 也是選擇-陳朗昇離港前專訪】

【是命 也是選擇-陳朗昇離港前專訪】
「而家係困難嘅時候,我哋更加需要,可以嘅話繼續留喺度睇住,或者再努力啲去做。」
「唔係一定要係我,其他人做啦、或者你做啦?我只係問自己,想唔想,我想。」
「你話咁樣好戇鳩,都無錯嘅,但係有人鍾意選擇戇鳩,咁你由佢啦。」
陳朗昇 香港記者協會主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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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月 29 日﹐香港國際機場,在數十記者的鎂光燈下﹐陳朗昇登上前往英國的航班,到牛津路透新聞機構深造半年﹐但有別於不少離港的人,本身有案在身的陳朗昇言明必定回港,而只要對他有點基本認識,都應該相信他絕對認真,「由 Day 1 已經諗住返嚟,就算無單 case。而家有 case 就更加要返嚟。」
而一如所料,他離港報道的留言,幾乎都填滿「走啦!」「唔好返嚟」的留言,類似的去留問題阿昇答過很多遍,他的答案都是必定會回來繼續做記者。
「你有無想像過,唔係做記者嘅自己?」
「無,真係無。」
確實,由 04 年樹仁新聞系畢業就入行,十八年來前後做過十多間公司,阿昇從來都無離開過傳媒界,到英國都是在傳媒研究機構深造,回港繼續做老本行,順理成章,「如果我喺英國做記者,係報英國事定香港事?如果報香港事,我梗係留喺香港啦。」
但現實是,現下在香港做記者,還要做記協主席,是壓力、風險,阿昇過去這一兩年的遭遇、以至他能順利離境會都會成為新聞,已經是明證,「係嘅,走係一個合理選項。」
不過若果回望前塵,陳朗昇不應該要走到懸崖邊。
雖然現在被黨媒稱為「亂港份子」,但其實阿昇作為一個港聞記者,出身根正苗紅,2007 年,經歷畢業頭三年的起伏,他加入《文匯報》做了兩年多港聞記者,「老師話文匯港聞有位,若果讀書嘅時候梗係唔想去啦,但經歷浮浮沉沉之後,好想做港聞,即刻仆去做。」亦是在《文匯報》,他因為對警察新聞感興趣入了「保安 beat」(專門跟進各紀律部隊動向),「好快啲警隊管理層,都會記得吓你,同佢哋食吓飯傾下了解吓。」
這種和警隊密切溝通、良好互動的關係,一直持續了十多年,期間他去過《成報》、《Factwire》、《立場》,都無改變,「19 年仲同警察踢緊波,friend 到嚇死你,仲去過警察學院分享,講記者喺前線想做咩。」
「無論背景、出身,對警察認識各樣,都唔係想係咁嘅結果,但最終係咁,唔考究啦,命運啦。」
命運,往往很喜歡開玩笑,2019 年,命運讓陳朗昇的人生翻天覆地,他任職的《立場》,由一家只有 12 人朝不保夕的小型網媒,一躍而成主流;而陳朗昇在現場別樹一幟的直播風格,則令他由行家口中的「阿昇」,變成了公眾認知的「昇哥」,「係幾意外…因為立場啲直播又朦又朧,器材又差,開咗又唔想熄,唯有係咁講嘢,東拼西湊所有嘢有關就講,點知啲人愈聽愈鍾意。」
同樣地,阿昇另一個廣為人知的身份-記者協會主席,也可以說是命運。
時間回到 2018 年,陳朗昇重回記協當執委,「最先一開始係因為唔夠人」,直白一點,當初他主要是幫忙「湊人數」,這在尚算太平盛世時的職工會中並不出奇,那時做記協,風險近乎零,「無危險㗎從來都,都係新聞自由議題,都係講,唔得咪上街最多,可以點。」
但短短一年之後,社會劇變,記者被推上風尖浪口,和警察的矛盾愈見尖銳,要找人「接莊」難上加難,「數吓數吓環顧四周,做前線年資比較多嘅人,(執委會)其實淨返我,結果就我做咗副主席,後來就做咗主席。」
於是似乎就這樣,陳朗昇被命運推到一個從未料想的位置。
真的是這樣嗎?「一半一半啦。」
時代的巨浪中,順流裡站上沒料到的位置,是命運;但在逆流下,繼續挺立,就是選擇,「企喺呢個位,你面對到、承受到咪繼續頂囉,我覺得自己承受到。」
離開的機會一直都有,在香港做記者本來壽命就不長,「我從來都認,作為記者我唔出色,同埋好論盡」,但十八年過去,和阿昇同代他形容比他優秀的記者,大都一一轉換跑道,但他沒有;今年七月記協換屆,在公民社會萬籟俱寂、記協成眾矢之的時,不積極尋求連任的陳朗昇,連任記協主席;去年年底《立場》被查禁,自身都要協助調查被帶返警署的阿昇,小休後加入 Channel C 繼續跑前線。
「我嘅優點係咩?堅持囉,咬住呢行唔放。」
「呢個社會始終需要真相同資訊,都係睇時勢,可能而家有啲嘢會敏感啲,大家要小心啲,但係時勢會變㗎,咁咪等,等到一個時勢,再用得返我哋全套功夫。」這份堅持背後,是阿昇享受過的黃金歲月,那個曾經自由的香港,他希望將他在這城這業得到過的,盡量留下一些給後來的人,「你話留喺度係咪有好大貢獻?唔係,但仲可以幫到呢個行業小小,都留啦。」
他放不下的,還有那些在烽煙中和他一同努力過、而今被關在鐵窗後的上司和同事,離港前見記者,他一度哽咽,後來阿昇說,他本來想說但講不出口的,是他很想念他們,「佢哋受緊,我唔做記者,唔得。」
值得與否、是否必須由他去承擔這些責任,阿昇都說他不會思考太多,他只會問自己一個問題,「想唔想?我想。」然後他說,這樣做他得到的回報,微小而巨大,就是心安。
「你話咁樣好戇鳩,都無錯嘅,但係有人鍾意選擇戇鳩,咁你由佢啦。」
後記
話說,寫阿昇,很難,難在太過熟悉,似曾相識的對話,在辦公室在街頭,反覆說過聽過很多遍,還是寫寫鳩嘢容易點。
講到戇鳩這議題,阿昇一如所料滔滔不絕,提到他小時候和父親到南京參觀雨花台烈士館,「你話我咩都好,你唔可以話我唔愛國」,拉到他最愛讀歷史、特別是近代史,講到其實歷史上有很多人「戇鳩到飛起」,而其中「塵世間最戇鳩」的,是「彭楊帆」-不是一個人,而是三名烈士,「辛亥革命成功之前,俾清廷斬頭嗰三件友,佢只要捱多幾個鐘,佢就係革命英雄。」
「但係佢哋捱唔到,就俾人斬咗頭。」
本來想過去問,你覺得自己又捱得到嗎,但想想還是不了,你懂的。順帶一提,人家其實是「彭劉楊」三烈士。
多喝水、戒可樂,半年後,我們戰場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