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訪發仔:兩度入獄 承擔自己選擇的命運

「好似變咗condom?我又無呢種心理。
人生所有嘢,所有決定都係你自己負返責任,
承受嘅命運都係你自己嘅選擇。」

連潤發(發仔)
因旺角騷亂和營救理大暴動罪成兩度入獄近六年 上月出獄

連潤發,發仔,訪問當日他在葵涌廣場一家黃店做一日店長,與他並肩走過葵廣和新都會,驟眼與其他人無甚分別,但不少細節看得出他有點格格不入-例如在進餐廳前對不太適應的安心出行搞了很久;一碟普通的意粉他會感恩,「食咩對我嚟講都係好食,因為入面食嘢無味㗎嘛」。

用發仔自己的形容,他是「冰封」後解凍,重新進入這個叫香港的社會,過去六年,他絕大部分時間都在監獄渡過,到7月20日出獄,「嗰日我生日,32歲。」

發仔和香港的故事始於他大約八、九歲從深圳來港,之後的發展本頗為平凡,一般的升讀中學、大學,稍有點顛簸的是在大學一年級退學後,學日文考了N1合格,之後在日本公司打工,本來算是個平凡的打工仔,直到佔領運動爆發,燃起了發仔心中一團火,「可能因為我由細到大,對是非黑白比較介懷…中學做班長,有人做錯呢,會好強硬要佢改。」

「本來大個個人平滑咗好多,14年睇返啲新聞,個心可能又著返。」

這也許也是很多香港人的心路歷程,只是發仔走得更前,2016年大年初二發仔參與「魚旦革命」當場被捕,「嗰時心諗,可能告襲警、非法集會,點計都(坐)少過一年啦。」

「都幾天真,後尾先知係告暴動,我聽到暴動,講笑咋?諗住應該好難告得入啦暴動。」

當時作為近代頭幾宗暴動案,發仔並無認罪,律師嘗試從法律定義抗辯,「因為前面無案例,嘗試企喺個位想守住啲嘢,唔想開咗個先例影響後面嘅人。」2017年8月7 日,發仔暴動罪成判監三年,刑期本來到2019年7月,但因為「釋前就業計畫」,發仔提早當年3月假釋。


「個 timing 真係啱啱好。」

2019年3月,剛從第一次「冰封」解凍的發仔,對過去幾年的社會發展所知不多,「好似某一套戲,我原來一直無睇過,嗰套戲係好標誌性㗎嘛。」發仔所指的,是紀錄片《地厚天高》,但假釋的時機讓他遇上反修例運動的序幕,碰巧能與其他香港人完全同步,「叫佢撤回又唔撤回,成個流程係見到。」

假釋後 8 個月,發仔再次被捕,2019年11月18日,營救理大期間發仔在油麻地橫街被捕,再次暴動罪成判監4年,令發仔成為至今唯一一個兩度暴動入獄的香港人,「其實係好好彩啦已經,如果唔好彩,分分鐘判監六、七年都唔出奇。」

發仔也知道自己的情況很特殊,如他這般16年暴動入獄的人,能「趕」得上在 19 年出獄本已不多,再次上街的人更少,「有啲人16年之後就無再出嚟,佢自己親口同我講,經歷完 14 年 16 年佢夠啦,唔想再出,呢個係普遍啲正常嚟講。」

這是發仔無法迴避的命運嗎?

發仔說他不相信宿命,獄中前後近六年他看了不少佛學的書,「或者好似佛教講業,係順流心態去對待,由你嘅業做決定。」決定、選擇,發仔一再強調。或許 16 年的參與比較還較即興,19 年就絕對是他個人意向明確的選擇,「16年原本我哋係想守到天光,諗住天光啲人就會嚟,會唔返工咁嚟,旺角變返佔領區,係咪好天真。」

「19年你好明顯feel到,而家好似突然之間嚟多一次,而且今次係嚟真嘅…你一定會諗,好似要拎返,個天跌落嚟呢個scene。」


轉眼間三年過去,發仔再度從「冰封」中解凍,但這次的衝擊遠比三年前大,「硬著陸,因為你係最高氣氛嗰時入去。」

當發仔再踏足社會,一切顯得很平靜,有別於19年出獄,社會事實上未有因16年的衝擊留下太多痕跡,2022年夏天,香港是一種「清醒狀態下冷漠」,「個個都醒但係抑壓住,合埋眼但係無瞓著嗰種感覺。」

這種發仔認為是詭異的氣氛,是一種深植社會的寒蟬,「我第一日出嚟,接我放學啲人,講到啲比較爭議性嘅嘢,就會話『唔好喺公眾地方講』,我從來無經歷過咁嘅香港。」

一直身在其中的人,未必能深刻體會到這種變化,而是慢慢適應,但發仔完全不同,「我係好似個冷凍人咁,突然之間淥熱水落冰咁,醒咗」,這是重回社會後,發仔面對的現實-運動落幕,社會一片死寂,「好似變咗condom?我又無呢種心理。」

「坐監對我嚟講,好大得著。」

26歲到32歲這六年幾乎都在鐵窗後渡過,發仔認為這給了他空間閱讀、思考,讀佛學、哲學,慢慢形成一種價值、信仰,可以面對、發掘自我深處,自己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,「你跟住行,個人就會活得安樂、自在。」

「從某個角度講,的確係傻更更。」

反芻自己的過去的經歷和選擇,發仔沒有後悔,他設想若果自己平順地工作生活,「可能月入都4、5萬」,但他不會有機會成長,「活得出一個你想活出嘅自己,一個你唔會鄙視嘅自己。」


展望將來發仔說可能到外地,不是因為放棄或覺得在香港活不下去,而是希望人生有另一次「break through」,但目前他仍然想留下,「會想同大家同一個時空呼吸,一齊感受呢種低壓,我係好樂意去embrace呢種苦。」

「呢種苦係成長嘅養份。」

成長,是發仔認為牢獄最大的得著,他亦希望香港人成長,認清以往的幸福其實只是《美麗新世界》,是被關在溫室的「人工幸福」,「呢個溫室爆咗,(政府)策略都改咗,用殘酷環境打壓你,呢個先係真實。」

發仔認為,若果真心相信當日運動的策略和價值,現在的苦其實理所當然,「你預咗㗎嘛,咪去接受、面對,但係都要記住,呢個係共業」,而作為業的一份子,發仔從來不覺得被捨棄,所以亦不認為,其他人要有償還、贖罪的想法。

「喺亂世之中,堅強咁面對,先係我想見到嘅香港人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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